同事廿幾歲「實驗式」去考最後一年英文會考卷,之後分享說,「入到考場,寫寫吓唔知自己在做什麼,好似一直在 follow、follow、follow。」
我們的童年和青年,就是 follow、follow 著走過去的。
有沒有問過「我是誰」?
以我理解,小朋友,到十一二歲為止,一直是在父母的照顧下。他們沒有能力照顧自己,自我意識還沒有建立,問他,最多跟你說他喜歡吃雪糕,不喜歡做功課、看醫生。
走到中學,青年人已經開始成熟,然後每一個都必需回答一個問題:「Who am I?」青年人需要向自己交代,當答案不再是「阿爸阿媽的孩子」,那可以是什麼?
每個人,都要在成長中找到自己的 identity。沒有人能夠越俎代庖。
本來,青年人可以透過學校接觸世界,中學之後,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發展的,然後透過進深的鑽研,成為自己未來工作的方向,那可以是音樂、可以是體育、可以是科學、可以是手工藝、可以是農業、工程師。
這是教育的核心價值。
可是,在這個最關鍵的當下,我們的制度卻關上大部分探索的大門,簡化成為教科書內容、考試課程、精讀速成班。教育的目標不是人,而是他的功能性。回想我們的學習過程你就會記起,工具性是如何地成為重中之重,幾乎是不可動搖的金律。
當一個十六七歲的青年人被告知,他的 identity 就是在那七八科所考的高分數,龍虎榜上的頭幾名,他只有在考試中達到目標,才能讓自己的作為好學生的 identity 保持穩固,而這個 id 的認證,是來自老師、父母、親戚、社會。
我們小時候都大大地誤會了,以為別人認同我們的,就是我們的 identity。
沒有目的地,卻要選行車線
最終,我們成功地做到了師長的要求,走入大學。要選科了,我們發覺不知怎麼選擇。
因為我們從來沒有找到過我們是誰。那個系統不知為什麼會 assume 你到揀科時就會突然知道自己想點。
身份缺席,我們只好將選擇權再一次送給社會。我們用 market value 來幫我們做決定。最精英的分子都去了醫科、金融、管理、會計 ... 以前的人大多說,考不上名門望系的人,多數會去教育學院,負責教育下一代的重責。未必是因為喜歡,而是因為做老師「幾好搵」、「夠穩定」。
十年後,我們出來做事做了七、八年,很多朋友心裡仍然有一條拔不走的刺:「究竟我想點? 我其實都唔知自己想點。」
我們抱憾。
由十幾年前開始到今日,我們還未找到答案。我們明知道 market value、競爭力,都不是由我們內心而來,我們只是為了餐晏仔和那一幢天價樓,走我們不一定都喜歡的路。
贏家思維
當然,並不是所有人都那樣灰沉沉的。太多人都好喜歡現時安穩的生活,因為他們在遊戲中勝出了。哪有贏家會倒過頭來說規則不公平,不應該是這樣玩的呢? 贏不了理想不要緊,在收入上我們是贏了。
不過但凡遊戲,輸家總比贏家多。贏家覺得四周沒問題,因為物以類聚,跟他們一起生活的都是贏家。
記得約十年前,在一次朋友聚會中,我們竟然拗起工作的問題,那是我們都只是剛選定行車線的大學生。
六個人分成兩批,一批人認為現代教育能給學生的發揮太少,一個人原本可以做音樂家、戲劇家、文學、農業、體育、手藝、... 等等,都是喜歡和擅長做,往往沒機會透過教育而得到發展,因為香港的制度只鼓勵學生從事能賺錢的金融和其他硬件專業。另一批人則持發展論,覺得這是香港發展的結果,行業的收窄是物競天擇,屬於自然的淘汰。因此,有甚麼好怪的呢? 難道政府要為了多元化,而花很多錢補貼養豬的嗎? 香港是金融中心,金融才俊是這城市所需要的。你不能怪這城市,要怪就怪自己玩不成遊戲。
「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。」有次有個人在我blog內留言「點醒」我,說我不知醜。
贏家思維,在我們中間,一點都不陌生。
抱憾
其實,相比其他人,我不完全是輸家。我不至於流連街頭、打份散工、不至於成為教育制度最底層的犧牲品。我,只是單純地抱憾。抱憾自己當年懦弱,沒有聽從內心的呼聲,去讀自己喜歡的生物學和基因工程,因為別人說,只有考不上受歡迎學系的大學生才會去讀 pure science,將來印印腳去做老師。又因為老師說,要有成就就要去美國讀十年,「最好結埋婚才回來」。嚇得我立即打退堂鼓。爸媽說,去考政府工最好,收入又好又穩定。偏偏入了政府的人又埋怨工作辛苦,「如果只係為錢就唔好入來做喇,好辛苦的。」他們說。入不了的心裡吃酸葡萄,因為怨辛苦的人都有能力買車買樓。
大家都在困局中。
今日,其實我知道怎樣去贏,不過就是不太願意拿我僅有的生命,玩一個不好玩的遊戲。
沒錯,我現在是抱憾。我知道有很多人跟我一樣都是抱憾。他們當中有贏家,但是都贏得不開心。
同事笑我,中年危機提早出現了。其實中年危機也屬於身份危機。身份危機,其實由十多歲已經開始。這由十多歲就開始的身份危機,我們的教育,並沒有提供過解決的方法,今日仍然令無數的青年人在無意識地追追逐逐,重覆我們的錯誤。制度是不停改變,但價值觀,難矣。
在工作的地方,Breakazine! 賣得不好,但正因為不受歡迎,給我更大啟示。
如果要改變,我相信要一場狠狠的革命。
我們要點起反擊的狼煙。
我們需要願意點火的人。
待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