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hursday, February 05, 2009

慢的困難

在香港,想要慢下來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。

回想在北海道六天之旅,獲得的就是一個慢下來的機會。生活各樣,都不用急,也急不來──於是你也就習慣了那種舒適的生活模式。

最重要,你有很多時間思考,和很多時間去做一件事;細味事情的意義,而不用那麼受制於時間。

回到香港之後,曾經告訴自己,無論如何也要保存這一份珍貴的體會 ── 把它留在香港,將慢的重要一直放在心上。或者這是每個到過日本(東京以外)、澳紐、歐洲的人,所共同擁有的經驗。

而我相信,你們最終也會跟我一樣,發現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。

我不是說全世界除香港以外沒有快的地方。只是那些地方,快是有個限度的。它不像香港,無時無刻不跟時間競賽,而且還會有人認為越快越好。

我曾經用心觀察,為甚麼我(們)會失敗 ─ 接著我發現最大的原因,是這個城市的設計本身,令這件事變的不可能。

就以交通為例。以前從點到點之間,因為道路網不發達的關係,我們要不花很多時間在車程上,要不就索性不乘。有些事情因此變的不可能,例如,從則魚涌放工在一個小時之內回到屯門跟朋友吃飯。你會乾脆不約在平日,或者約在其他地方。總之是沒那麼方便。

於是,你的日程表便沒那麼輕易排滿。你可以做的也相對較少。

現在,村巴已經有能力在三十分鐘內把你從北角送到屯門。無論到多夜,你都一定可以輕易找到車回家。點與點之間,以往是一個小時的距離,現在可能縮短到二十分鐘。因此,現在對我來說真正叫長程的點到點行程,可能只剩下屯門往香港仔、石澳、西貢等地。

因為車程縮短了,使加班、吃飯、上課、看戲「有可能」在同一晚完成。因為「有可能」,即使你最初不願意,但各種約會、精彩的課程、電影、演唱會會引誘你。最終你會屈服,說一聲「沒問題,那晚應該OK」。

缺口就這樣打開了。

因為要讓我們在更短的時間做更多的事,大家都在努力使這個目標更快實現。因此我們有了港鐵、各條幹線;又有隨時隨地的網上服務;更可以用電話看電視。總之一天之內做的,可能是十年前花一個星期做的。

我們有了藉口做更多的事,於是我們就趕,趕到最多的節目為止。

「在更短的時間做更多的事」,是香港普遍認同的價值觀。快是我們的威力、也是我們賴以成功的信念。你可能憎厭老細的這種處事方式,但其實你自己也是用同一套價值去生活。

於是社會對人的要求也按這個速度轉變。在每個人都用一個月讀文憑課程,用一年半讀個碩士的時候,你是否會感到緊張,恐怕被那些學識淵博的人淘汰? 學生絕不能輸在起跑線上,從小學開始他們便要體會競爭,在最快的期間內學最多的技能。

聽電台節目、跟朋友談起,大家都說起《交響情人夢》裡貝多芬的第七交響曲、米蘭昆德拉(不是張敬軒)的《笑忘書》、東野圭吾的推理、Japan X 或五月天的演唱會、林奕華的戲劇、巡迴演出的《歌聲魅影》、MC Jin 的 rap,然後我們已 miss 了謝安琪的《喜帖街》 ... ... 我們害怕不知道它們任何一項。於是我們努力看電視、看書、看演出,增值自己,其實是自己喜歡,還是我們生活上有這個需要?

要慢下來,很難。

快有甚麼問題? 在很多事情上,快當然比慢好。但有時,我們也太相信快的威力,以為速度足夠應付所有的事,或者「快可以騰出更多時間給應該慢的事」。其實我們根本沒去想過甚麼事情應該慢慢來做。

從溝通、工作、教育、興趣、娛樂,生活每個層面,其實有很多事情根本就需要空間去消化和循環學習,但我們不理,以為滿足了表面,拿了一張沙紙,完成了一次外表掛帥的表演,一切跟以往相比就都沒有改變,其實很多事情都漸漸變得外強中乾。

例如,因為產出明星太過快,歷煉的機會太少,明星特別脆弱,一兩個負面新聞、一兩首試打的歌曲落選之後,就沒有翻身的機會。

又因為我們看不過眼長期的訓練投資,於是香港的足球水平江河日下,足球員提不起勁加強練習,政府看見這個最受歡迎的體育運動一下子沒有成果,就連 u20 的足球隊都不打算派出來參加全運會。羽毛球隊依仗的,是國內歸化來的球手。技術是人家的,我們就拿來用──這豈不正是香港人 cost-effective 的性格 ?

所以常說,香港的體育,正正是這種求快心態的照妖鏡。水平不高歸疚於沒有人支持,因為支持的人都走去搵錢了。甚麼都假,錢是最直接的 ── 所有應該慢下來細看的東西,都被異化了。

因此文化保育被看成是吸引遊客的旅遊景點已令人咋舌,沒有商用價值的便要拆掉──說是平地太少,其實根本是人心作祟。

講通識教育,原本是希望讓人將知識融會貫通,刺激他們的思維,其實要讓人突破框框,總該給他一點時間和空間去想出自己的一套方法,那才叫做突破。你一套教材擲出來,加上甚麼甚麼思考法的,答題參考的,全部都是進一步堵塞他們空間的做法。學生按了你的方法,用兩三年時間「訓練思維」成為你想要的模式(我們稱之為「多角度、單一觀念」),那樣叫做突破了?

外國不少青年人有 gap year 或者 working holiday 的做法,那些都是換取時間、空間的機會。在香港你從來沒聽見過人說 gap year,因為我們認為那是不實際的,只是去玩是一種浪費。

於是,我們最後一定比其他地方產出了多很多天才? 你看看我們今天所用的頂尖科技,哪一樣是香港人發明的呢? 香港才俊何曾在文學和藝術上獲得頂尖成就? 十多歲的天才鋼琴家、天才數學少年,為甚麼長大了,卻不見了? 香港商業夠強了吧,為甚麼卻總是金融、會計、物流 ?

因為我們沒有合適的土壤栽種各樣肥美的果實。我們的農夫們太喜歡揀快大的來種,一行插一百株秧,更喜歡偃苗助長。這些農夫們有沒有基本的常識,知道天理運行,有些事情,你想看到結果,就得給時間和空間? 今天我們已看見小苗瘦弱,估不到大家還在想,希望改改個種法,試另外一種插秧的技術,希望將偃苗助長變成新真理? 至少我認為,這樣是錯了。

要慢下來,真是螳臂擋車,非同小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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